25岁的时候，我在巴黎（ｌí）。那时我发表的文学作品已得到不少人的赞美，但在我的内心深处，总觉得还有很多不足，可自己不能确定短处究竟在什么地方。
一位艺术大师给了我一个极大的教育。这教育初看似乎（ｈū）是无足轻重的，事实上却是我一生写作的转折点。
那是在朋友的引荐（ｊｉàｎ）下，我被罗丹邀请，参观他的雕（ｄｉāｏ）刻室。
他的雕刻室很简陋（ｌòｕ），装着高大的窗户。里面有已经完成的造像，更有许多石膏（ｇāｏ）所塑（ｓù）的作为初步试验的模型———一只膀子，一只手，有时甚至只是一个指头或一个小小关节；桌上堆着各种速写的图形。这地方显示出它的主人一生都在不断地工作，不断地研究。
罗丹套上了一件白布外衣，立刻变成一个工人的样子。他在一个雕刻架前立定了。
“这是我最近的作品，”他揭去盖在上面的湿布，露出一个神采奕（ｙì）奕的半身塑像来，“我觉得这已是完工的了。”
这位身材魁（ｋｕí）梧（ｗú）、肩膀宽阔、一脸灰白胡子的老人，往后退了一步，侧着头仔细端详。“是的，我想没有什么毛病了。”
但审视了一会儿之后，他又喃（ｎáｎ）喃自语道：“只是那肩膀上面，线条仍旧嫌（ｘｉáｎ）太硬。对不起……”
他拾起一把雕塑用的木质小刀来修饰塑像。小刀在柔软的泥土上轻轻拂过，老人的眼睛里放出光芒。“还有这里……这里……”他又修改了别的几处地方，再退一步，细细观察。然后又把架子转过来，他喉咙（ｌóｎｇ）里喃喃地发出奇怪的声音。有时他欣然微笑，有时他眉头紧皱，有时捏掉一些泥，有时加点泥。
如此持续了半小时，一小时……他没对我说一句话。除了创造他理想中的塑像以外，他什么都忘记了，似乎天地间只有这工作的存在。
后来，他大功告成似的松了一口气，丢下小刀，用刚才的那块湿布把塑像盖上，那种小心翼翼的神情，宛（ｗǎｎ）如在给他最亲密的朋友披上披肩。然后他转过身来，我又看见了初见时那魁梧的身躯（ｑū）。
他好像忽然发现了我似的，一惊，直到这时他才想起了我。他非常过意不去，“对不起，先生。我简直把你忘记了，但是……”我十分感激地紧紧握住了他的手。
我觉得这一天所得的教益比我在学校里多年的用功还有益处。从此以后我知道了，一切人类的工作如果要完善而且有价值的话，就应当像罗丹那样去做。
